百曳·尿毒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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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曳·尿毒癥
院墻上的三色礦泉水瓶還在，新裝了防爬刺釘和鋼絲網，上次來還沒有。
院門大敞，方蕭西剛走近，就被狗吠嚇一跳。
一位中年婦女牽了條半人高的獒犬走出來，狐疑打量著他們：“有事嗎你們？”
“沒事，隨便逛逛。哎姐姐，你這條狗威武啊，毛量真足，跟頭小獅子似的，多少錢買的？”
“買？這是我自己家養的。喜歡啊，挑一只回去唄，正好有窩小狗崽斷奶。”她指指裏頭，“我帶你們看看？”
“勞煩您。”
院子裏蓋了個棚，裏面果然有一窩小狗，個個虎頭虎腦，在草垛子旁互相撲著玩。
方蕭西一蹲下，一窩蜂地拱過來，咬她的褲腿，舔她的掌心，幾乎要把她淹沒了。
婦女木樁子上拴好大狗，倚著墻問：“看中哪只？”
她往窗戶裏張望，只看到灰蒙蒙的雕花玻璃：“你們家就養狗嗎？還有沒有別的？”
“別的？你還想要什麽？”
辛譽笑道：“別的動物，狐獴什麽的……聽說上瑉很多人養著賣。”
婦女白了他一眼：“瞎說，沒人養，賣這東西犯法。”
“我看門關得這麽好，還以為……”
“害，裏面就是個茶館，都是老熟人在打牌呢，偷偷賭點小錢。”
“打什麽牌？”
“溜水冰、四十飛天和地狼……什麽牌都打。”
“好玩嗎，我也想玩玩。”
“好玩是好玩，但你們年輕人不會啊。”
“會啊，怎麽不會。”
辛譽把方蕭西拉到身邊：“我姐姐打牌厲害，手氣好說不定買小狗崽的錢都省了。”
方蕭西心想我什麽時候會打牌了，看見辛譽朝她眨眼，點頭：“嗯，這些我都會。”
婦女笑得合不攏嘴：“我這狗賣五千，你們能贏下這個數再說，裏面都是千年老油條，別輸成窮光蛋出來了。”
方蕭西和辛譽對視一眼。
辛譽嬉皮笑臉：“不至於不至於，我姐姐牌技也不是蓋的。”
方蕭西指著房子：“那我們進去了？”
“去吧。”
一推門，一股劣質的土煙味罩過來，堵得人胸口憋悶。
房子裏鬧哄哄，甩牌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方蕭西皺著鼻子，在挨挨擠擠的牌桌中尋找目標，一方旮旯裏和豐同對上視線。
豐同又驚又喜，把牌往身旁人手上一塞，起身迎出來：“哎喲，方老師。”
目光觸及辛譽時楞了楞，恍然道：“你是電視臺上班的那個……”
辛譽笑著說：“你記錯了，我舅舅在電視臺上班，不是我。”
“哦哦。不是說要找人來拍我家的老房子和古董，怎麽沒消息了？”
“我舅舅被空降的臺長搞了，他提什麽方案，臺長就斃什麽方案。傳統文化是弘揚不成了，現在宣傳重點在新西部建設上，我也就沒好意思聯系你。”
辛譽撓撓頭，“害你白期待一場，抱歉。”
“沒事，能理解，總不能和領導對著幹嘛。”
豐同看向方蕭西，“方老師怎麽突然來這兒了？”
方蕭西笑了笑：“周末隨便轉轉，聽說這裏有個茶館很熱鬧，過來看看。息息呢，在家？”
豐同朝一間屋子努嘴：“在裏面玩呢。”
“我去看看她。”
“好，息息見了你一定要高興壞了！”
辛譽嚷嚷要學牌，跟著豐同去了牌桌。
過去先發一圈好煙，又殷勤地倒水添茶葉，把那些人哄得高高興興，給他讓出一個位置，方便他觀摩。
方蕭西掀開厚簾，一群小孩子坐在炕上玩耍，屋內暖洋洋。
豐息盤腿坐在床褥上，正在你一塊我一塊給他們分糖果，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眼眸一亮：“方老師！”
她爬下炕，從口袋抓出一大把糖：“給你吃。”
方蕭西摸摸她的腦袋：“你自己留著吧。”
“叔叔給了好多好多，我都吃不完。”
“哪個叔叔給的？”
“好多叔叔都給了。”
她蹲下來：“那些叔叔為什麽給你糖呀？”
床上的小孩子們跳起來，舉著手爭先恐後回答。
“因為息息是乖孩子！”
“因為那些叔叔只喜歡息息。”
“因為他們認識息息爸爸，所以對息息好。”
“因為息息聽話！叫她幹什麽就幹什麽！”
方蕭西問：“是這樣嗎？”
豐息靦腆地點頭。
“都叫你幹什麽？”
“幫他們撿掉地上的牌，買煙，拿茶葉，還有……”她指著墻上掛的按摩錘，“用這個敲背。”
辛譽在牌桌上待一下午，還真學會了最簡單的地狼，奈何技巧有餘，天賦不足，被聯合起來詐得底褲都不剩，垂頭喪氣扔下牌：“不玩了不玩了。”
豐同手氣好，連連贏錢，正玩到興頭上，開了瓶酒給他滿上，拉住不讓走。
其他人紛紛勸，算了算了，欺負一個學生不體面，今天就放他一馬，辛譽這才脫身。
兩人回到車上。
豐同沒多久也出現在視野裏，一手牽著豐息，一手抓著一疊紅布紮著的錢，興高采烈往家方向走。
方蕭西看著此情此景，自言自語：“認識叔叔，伺候人高興，幫忙掙錢……還真是字面意思。”
辛譽問：“什麽意思？”
方蕭西把從豐息那兒套出來的話說了，放下望遠鏡：“加上豐同那些牌友都挺喜歡息息，被息息哄得高興了，很願意在牌桌上讓點蠅頭小利，讓豐同賺點錢。”
辛譽趴在方向盤上若有所思，手指頭敲著中控臺。
“我倒套出來一個情報……這茶館真的單純只是一個茶館，一個掩蓋暗場的幌子。”
“普通人要進暗場，得有介紹人做擔保。”辛譽嘆氣，“不過他們嘴可真夠嚴的，我當了一下午孫子都不知道上哪兒找介紹人去，準入門檻又是什麽。對了，豐息身上有新傷嗎？”
“沒有。”
方蕭西搖頭，“息息依然說，豐同對她非常非常好，只有她不乖了，才會嘴上訓訓她，僅此而已。”
“姐姐信嗎？”
“不太信。”
“看來還是得上攝像頭抓到現行才行，有拍下來的證據，他才沒法兒抵賴，我們也有底氣報警。我想想辦法。”
“嗯。”
辛譽打了個呵欠，摸著肚子說：“姐姐，我餓了，一起去吃個飯？”
方蕭西看眼時間，才驚覺已經六點半了。
想起被自己拋在百曳的丁隱，頓時愧疚萬分，正要給他打電話，姨媽楊眉的電話進來。
一接通，就聽到肝腸寸斷的哭聲。
“西西，你救一救你姐姐吧……”
方蕭西已經很久沒和楊餘茵見過面了。
最近的一次是還是六七年前，兩人一起去郊外的野地裏挖了個坑，把焦餅和它最愛的玩具埋進去。
後來方蕭西不再回桐沙，便只在線上聯系。
小表姐起初會和她聊聊近況，發發節日祝福，漸漸回得少了，直到再無音訊。
偶爾會在潘多的朋友圈裏會刷到她。
看她舉著酒杯在眾人起哄下豪飲，靠著椅子神情慵懶打牌，坐在跑車裏玩手機。
看久了會覺得陌生。
一時無法把她和記憶裏英姿颯爽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可是當她妝容精致，漂亮矜驕站在程見舟身旁，又是那樣般配。
她一直以為小表姐過得還不錯，就算離開程見舟，她也能憑本事在桐沙活得瀟灑滋潤。
但是今天楊眉在電話裏哭著說，阿茵出事了，你來見她一面吧，可能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方蕭西緊緊握著手機，對辛譽說：“能不能，能不能請送我去機場。”
辛譽被她難看的臉色嚇一大跳：“姐姐，你怎麽了？”
“家裏人出事了。”
方蕭西坐上去渡山的飛機。
一路上六神無主，心緒不寧，忘了還被她晾著的丁隱，滿腦子都是楊眉斷斷續續的泣訴。
原來，小表姐這些年一直在渡山。
原來，她牽扯進一樁關乎十多條人命的大案。
看守所關了好幾個月，羈押期間突然暈倒，走保外就醫，查出惡性高血壓。
再深檢，罪魁禍首是慢性腎衰，已經病入膏肓到了尿毒癥期。
她明明那麽健康，怎麽會突然得這種重病？
她明明在桐沙待得好好的，為什麽會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城市，和命案扯上關系？
從百曳飛抵渡山，已是深夜十二點。
整座城市寂寥無聲，千裏覆雪。
街道上車流稀少，路邊停著鏟雪機，白毛風打著旋兒刮過地面，路燈下浮起一片蒙蒙霧氣。
或許是大雪初霽的緣故，這裏比百曳還要冷上好幾倍，方蕭西凍得雙腳沒知覺，搓著手找到北海綜合醫院大門。
楊眉已經在醫院門口候著了，大衣給她披上，熱水袋塞她手裏，開口又哽咽了：“去……去看看阿茵吧。”
楊餘茵住單間。
方蕭西扣著把手突然不敢進，躊躇良久，楊眉把她輕推進去：“你們姐妹倆聊聊。沒吃晚飯吧，我去給你買點。”
楊餘茵靠在搖高的病床上，擡眼看過來。
整個人瘦得厲害，但不是想象中的形容枯槁，起碼氣色還不錯，眼睛還有神采。
她松一口氣，拉過椅子坐到床邊，看一眼她手上大大小小的管子針眼，看一眼輸液瓶，再低頭時眼淚還是掉下來。
楊餘茵垂下眼睛，看著床單上的一點濕漬，手指摸過去，慢慢說：“聽說你要訂婚了，和一個攝影師？”
“原本是要訂婚，後來改了主意，直接領證辦婚禮。”
“認識多久了？”
“一年多。”
“那個人對你好不好？”
“好的。”
“總有人對你這麽好。”
她扯出一個笑，“真羨慕你啊，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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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這是我自己家養的。喜歡啊，挑一只回去唄，正好有窩小狗崽斷奶。”她指指裏頭，“我帶你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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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往窗戶裏張望，只看到灰蒙蒙的雕花玻璃：“你們家就養狗嗎？還有沒有別的？”
“別的？你還想要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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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門關得這麽好，還以為……”
“害，裏面就是個茶館，都是老熟人在打牌呢，偷偷賭點小錢。”
“打什麽牌？”
“溜水冰、四十飛天和地狼……什麽牌都打。”
“好玩嗎，我也想玩玩。”
“好玩是好玩，但你們年輕人不會啊。”
“會啊，怎麽不會。”
辛譽把方蕭西拉到身邊：“我姐姐打牌厲害，手氣好說不定買小狗崽的錢都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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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女笑得合不攏嘴：“我這狗賣五千，你們能贏下這個數再說，裏面都是千年老油條，別輸成窮光蛋出來了。”
方蕭西和辛譽對視一眼。
辛譽嬉皮笑臉：“不至於不至於，我姐姐牌技也不是蓋的。”
方蕭西指著房子：“那我們進去了？”
“去吧。”
一推門，一股劣質的土煙味罩過來，堵得人胸口憋悶。
房子裏鬧哄哄，甩牌聲、吆喝聲此起彼伏。
方蕭西皺著鼻子，在挨挨擠擠的牌桌中尋找目標，一方旮旯裏和豐同對上視線。
豐同又驚又喜，把牌往身旁人手上一塞，起身迎出來：“哎喲，方老師。”
目光觸及辛譽時楞了楞，恍然道：“你是電視臺上班的那個……”
辛譽笑著說：“你記錯了，我舅舅在電視臺上班，不是我。”
“哦哦。不是說要找人來拍我家的老房子和古董，怎麽沒消息了？”
“我舅舅被空降的臺長搞了，他提什麽方案，臺長就斃什麽方案。傳統文化是弘揚不成了，現在宣傳重點在新西部建設上，我也就沒好意思聯系你。”
辛譽撓撓頭，“害你白期待一場，抱歉。”
“沒事，能理解，總不能和領導對著幹嘛。”
豐同看向方蕭西，“方老師怎麽突然來這兒了？”
方蕭西笑了笑：“周末隨便轉轉，聽說這裏有個茶館很熱鬧，過來看看。息息呢，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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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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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譽嚷嚷要學牌，跟著豐同去了牌桌。
過去先發一圈好煙，又殷勤地倒水添茶葉，把那些人哄得高高興興，給他讓出一個位置，方便他觀摩。
方蕭西掀開厚簾，一群小孩子坐在炕上玩耍，屋內暖洋洋。
豐息盤腿坐在床褥上，正在你一塊我一塊給他們分糖果，聽見動靜轉過頭來，眼眸一亮：“方老師！”
她爬下炕，從口袋抓出一大把糖：“給你吃。”
方蕭西摸摸她的腦袋：“你自己留著吧。”
“叔叔給了好多好多，我都吃不完。”
“哪個叔叔給的？”
“好多叔叔都給了。”
她蹲下來：“那些叔叔為什麽給你糖呀？”
床上的小孩子們跳起來，舉著手爭先恐後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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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們認識息息爸爸，所以對息息好。”
“因為息息聽話！叫她幹什麽就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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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
方蕭西搖頭，“息息依然說，豐同對她非常非常好，只有她不乖了，才會嘴上訓訓她，僅此而已。”
“姐姐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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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還是得上攝像頭抓到現行才行，有拍下來的證據，他才沒法兒抵賴，我們也有底氣報警。我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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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被自己拋在百曳的丁隱，頓時愧疚萬分，正要給他打電話，姨媽楊眉的電話進來。
一接通，就聽到肝腸寸斷的哭聲。
“西西，你救一救你姐姐吧……”
方蕭西已經很久沒和楊餘茵見過面了。
最近的一次是還是六七年前，兩人一起去郊外的野地裏挖了個坑，把焦餅和它最愛的玩具埋進去。
後來方蕭西不再回桐沙，便只在線上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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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她妝容精致，漂亮矜驕站在程見舟身旁，又是那樣般配。
她一直以為小表姐過得還不錯，就算離開程見舟，她也能憑本事在桐沙活得瀟灑滋潤。
但是今天楊眉在電話裏哭著說，阿茵出事了，你來見她一面吧，可能以後再也見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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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六神無主，心緒不寧，忘了還被她晾著的丁隱，滿腦子都是楊眉斷斷續續的泣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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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守所關了好幾個月，羈押期間突然暈倒，走保外就醫，查出惡性高血壓。
再深檢，罪魁禍首是慢性腎衰，已經病入膏肓到了尿毒癥期。
她明明那麽健康，怎麽會突然得這種重病？
她明明在桐沙待得好好的，為什麽會跑去人生地不熟的北方城市，和命案扯上關系？
從百曳飛抵渡山，已是深夜十二點。
整座城市寂寥無聲，千裏覆雪。
街道上車流稀少，路邊停著鏟雪機，白毛風打著旋兒刮過地面，路燈下浮起一片蒙蒙霧氣。
或許是大雪初霽的緣故，這裏比百曳還要冷上好幾倍，方蕭西凍得雙腳沒知覺，搓著手找到北海綜合醫院大門。
楊眉已經在醫院門口候著了，大衣給她披上，熱水袋塞她手裏，開口又哽咽了：“去……去看看阿茵吧。”
楊餘茵住單間。
方蕭西扣著把手突然不敢進，躊躇良久，楊眉把她輕推進去：“你們姐妹倆聊聊。沒吃晚飯吧，我去給你買點。”
楊餘茵靠在搖高的病床上，擡眼看過來。
整個人瘦得厲害，但不是想象中的形容枯槁，起碼氣色還不錯，眼睛還有神采。
她松一口氣，拉過椅子坐到床邊，看一眼她手上大大小小的管子針眼，看一眼輸液瓶，再低頭時眼淚還是掉下來。
楊餘茵垂下眼睛，看著床單上的一點濕漬，手指摸過去，慢慢說：“聽說你要訂婚了，和一個攝影師？”
“原本是要訂婚，後來改了主意，直接領證辦婚禮。”
“認識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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